夜。漆黑的夜。

安然擰開房門，黑暗裏，一種從未有過的疲憊感侵襲著整個身子。

倒不是因為這一兩天的奔波、忙碌，而是因為那看似一片光明的案件突然又陷入一片黑暗之中。

嫌疑人就好像忽然人間蒸發了一般，這一連幾日的尋找竟毫無線索。

可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怎麽可能會忽然不見呢？

他到底藏在哪裏？

用的又是怎樣不可思議的法子，竟連一點蛛絲馬跡也沒留下？

安然幾乎絞盡了腦汁也猜想不透。看來這一次是註定要秦海糗的了。

他一定會說：“看來你這個霧城神探的稱號，也該退位讓賢了。”

安然微微一笑，笑得很勉強。他本就算不上什麽神探。那只不過是陳彬他們瞎鬧而已。

他也懶得去摁開燈，直接搭上房門，在黑暗中摸索著向臥室裏走去。

自從兩年前，父親在一次緝捕行動中，被一名毒犯亂槍斃命於街頭之後，母親睹物思人，傷心欲絕之下也離開了中野市，回到烏鎮老家頤養天年。

如今偌大的房間裏，總是安安靜靜，毫無生氣。

這麽多年以來，從客廳到臥室，他不知已走過多少遍。因此盡管整個房間裏漆黑一片，他仍然順利地推開了臥室門，脫下外套躺在床上，一閉上眼睛，滿腦子裏全是浮屍案件。

飄浮的女屍、手腕的傷痕、祥和的面容、消失的兇手、紛亂的鞋印、打水的竹竿、滴水的衣物、傷心的丈夫、悲傷的兒子……等等不斷在他腦海裏盤旋交錯。

安然不禁一遍又一遍地詢問自己：“我到底忽略了什麽？”

他忽然想到父親生前對他的教誨：“是人都有疏忽大意的時候。當你對整個案件感到迷茫無力的時候，不妨回到現場再走一遍。再仔細尋查一遍，我們在上一次的尋查之中，是否有所遺漏。又或者換一種角度去看待整個案情……”

“換一種角度？”

無形之中似乎有一股力量在拉扯著他。

他忽然立起身子，摁開燈，整個房間裏敞亮一片。

他的心也跟著一下子開闊了許多，取過衣架上的外套，匆匆奔下樓。

…………

深夜。

義莊小區案發第一場。

距離案發時間已經過去三天三夜。

昏暗裏，安然邁著沈重的步劃穿過警戒線，站在菜地間，望著紛亂的鞋印，流淌的河水，喃喃自語道：

“如果我是譚方俊。”

“因為齊梅的背叛，我與她相約在這裏見面，試圖以我們之間多年的回憶來挽回這一段感情。”

“可是，在她浪子回頭的丈夫、與親生骨肉的面前，我終於知道，我原來是如此的微不足道。”

“她終於還是甩開了我的手，決定回到丈夫身邊。我感覺無比的失落與無助。我拉著她的手，向她請求著不要離開我。”

“為了可以與她在一起，我拋妻棄子，與父母反目成仇。”

“我失去的已經太多了。如果連她也離開我，我就真的一無所有了。”

“不，無論如何，我也不可以讓她離我而去。”

安然一面在那紛亂的腳印間走動著，一面想象著當時的畫面。

他努力擁抱著她，向她乞求著不要離開。

然後她卻一把推開了他。就像是推開一個討厭的瘋子。

她以前不是這樣的。她以前很溫柔。她說過，她會永遠跟他在一起。可是現在，她卻無情地推開了他。

她怎麽可以這樣無情？

難道她以前說的話都是欺騙他的嗎？

他不相信！他怎麽也不相信！他們開始爭吵、推搡起來。

悲傷使他幾乎已經臨近瘋狂。

是她導致他妻離子散，一無所有。如今卻又想離他而去。

他忽然起了殺心，與她推搡至河沿時，一把將她推下河道。

他這樣想著：“即然生不能在一起，你就去死吧。”

突然之間，她墜河的聲音與呼救的聲音使他徹底清醒過來。

他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與後悔。

他想跳下河去救她。

可是，是什麽阻止了他？

是因為他不會游泳？還是因為他忽然想到了更好的辦法？

是的，他想到了打水用的竹竿？

於是他匆匆來到就近的一棟樓下，取過竹竿再回到河沿。

可是當他回到河沿時，她已經停止了掙紮，就像是一條死魚一般向河道的下游漂去。

他殺人了。

他竟然殺人了。

他感到從未有過的害怕。

所以，他第一時間想到的，當然是扔下竹竿逃離現場。

那他會逃到哪裏去呢？

回家。當然是回家。就像犯了錯的孩子，第一時間想到的自然是回家。

安然回過頭望向嫌疑人譚方俊的住處，就像發了瘋似地向著那個方向奔跑。然後再回到現場，又選擇另一條路向著嫌疑人的住處奔逃。

他一面逃，一面尋思著：“在這其間是否發生過什麽狀況？又能發生什麽狀況？”

他抹了抹額頭的汗液，脫下外套，沿著第五條道奔逃的時候，已經特別的累了，腳步也有些踉蹌，一不小心，踢上了路間的下水道井蓋，一個趔趄，竟撲倒在地。

他回過頭凝望著凸出的下水道井蓋，似乎想到了什麽。許久，這才在腦子裏整理清晰。

他尋思著：

“為什麽我們已經實施全城搜捕，可以說做得滴水不漏，還是找尋不到嫌疑人的蹤跡呢？”

“難道他真的能飛天遁地？還是他也與齊梅一樣被人給殺害了？只是他的屍體被人給藏起來了而已。”

“如果他的屍體真的被藏起來了，又會藏在哪裏？”

他看著眼前的下水道井蓋，這無疑是最好的回答。

興許是當一個人在絕望的時候，總是想著去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吧。

安然現在就已經陷入了這樣一種境地。於是他拍了拍手，撐起身子去揭眼前的一枚井蓋。

為方便檢修，所以這井蓋還不算太沈，他並沒有費多大的力氣便已經將井蓋挪在一旁。

他從腰間取下一只手電。手電是他下車時從車上取下的。他摁開手電向井下照去。這下水道並不深，大概在三四米左右，一眼就可見底。

井底汙水流潺，一股酸臭味登時撲鼻而來，他趕緊撇過頭，將井蓋合上，又沿途揭開另一枚井蓋。

好在時已深夜，鮮有人過，否則他一定會被當作小偷給惡打一頓。

就這樣來來回回，他已不知揭開過多少枚井蓋又合上，早已累得滿頭大汗，疲憊不堪。

他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液，歪歪斜斜又來到一處下水道前，放下外套，躬下身子去扯那只井蓋的耳朵，腳下一軟，竟一屁股坐倒在地。

當他再準備起身的時候，身後忽然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：“楠姐，你看我說的對吧？安哥果然在這。”

安然回過頭，見陳彬與周楠笑著向這邊走來，遲疑道：“你……你們怎麽來了？”

周楠已經來到他身邊，看著他滿眼心疼道：“我心裏想著，我們花了這麽多心思卻仍然沒有找到嫌疑人的線索，所以我就想，他是不是也遇害了。”

她低下頭，又道：“所以我就去你家裏找你，可是我在屋外敲了半天的門，卻一點反應也沒有。我就給你打電話，誰知道你竟然電話也關機了。後來我就打電話給小陳。”

安然取出手機一看，什麽時候關的機竟也不知道。

陳彬得意道：“我一聽你沒在家裏，一猜你準又去了案發現場。這不，剛到這邊就看見你拿著手電在這裏晃悠。”

安然又一抹額角的汗液，露出一臉苦澀的笑容。

周楠眨眼道：“你是不是有什麽發現？”

安然道：“我也不知道算不算發現，也就是瞎碰而已。”

陳彬也跟著脫下外套，擼起袖子道：“既然是兄弟，瞎碰怎麽也不算上我一個？”

他伸出一只手，一把攥住安然的手。安然的臉上也露出一抹感激，一借力，挺身而起，拍了拍手道：“行，為了感謝你們二位的鼎力相助，等這案子一結，我肯定請你們吃火鍋。”??

陳彬笑道：“那我可以帶家屬嗎？”??

安然一楞：“家屬？”??

周楠抿著嘴一笑：“人家那是惦記著老秦的小跟班呢。”

安然也跟著一笑。

三人並肩合作，效率也快了起來，不知不覺天色也漸漸亮了。

陳彬早已累得腳趴手軟，罷手道：“不來了不來了，這整個小區的井蓋都快讓咱們給掀完了，連屁都沒有一個。”

安然失落道：“看來這一次我又錯了。”

周楠忽然道：“別洩氣，不是還有最後幾個嗎？既然都已經走到這一步了，我們為什麽不堅持到底呢？”

安然與陳彬對望一眼，不約而同地撐起身子，向著前面的一只井蓋走去：“是啊，都已經走到這一步了，我們為什麽不堅持走到底？”

周楠見他們向前走去，低下頭，一眼望見灰白的水泥地面上，出現一塊異樣的黑色痕跡。

再仔細一看，那一塊黑色印記竟像是一名學生突然打翻了墨汁，擔心被罰，然後拿著一把掃帚，匆匆將墨汁掃向道路一側的草坪，甚至連草坪都被遭殃了一大片。

她喃喃道：“誰這麽笨，會費盡心思去掃一瓶傾倒在地面上的墨汁？”

她越想越覺著蹊蹺，蹲下身子，指尖輕輕在黑色印記上磨擦。

陳彬忽然回過頭來望著她，道：“楠姐，你在看什麽？這麽入迷？”

周楠道：“你們過來看一下，這像不像血跡？”

安然與陳彬對望一眼，來到她身邊，也學著她的模樣指尖在黑色印記上輕輕摩挲，然後擱在鼻尖輕輕一嗅。

安然道：“是血！是已經幹了幾天的血！但不能確定，是人還是牲畜的血。”

他看了一眼四周：“這幾天我進進出出，也見到不少流浪的貓貓狗狗什麽的。”

周楠隨即指著最大的一塊黑色印記，道：“血——是從那邊磨擦過來的。”

跟著，她又引著安陳二人來到被壓倒一大片的草坪前，道：“能將這草坪壓倒這麽一大片的，至少不會是貓。”

安然點一點頭，冥想道：“如此看來，就這幾天左右，曾有一個龐然大物被人殺害。然後那人出於某種原因，將那龐然大物拖至這邊的草坪。”

陳彬忽然道：“你們說這個龐然大物會不會是人？”

安周二人不禁一驚，紛紛望向他。

陳彬臉上不禁露出得瑟之色，故作神秘道：“而那個人，又恰巧是我們一直苦苦追尋的殺人兇手呢？”

這一句話，無疑於晴空裏的一道霹靂，令人震驚。

許久，安然才正色道：“如果那一個龐然大物，真的是他，那他的屍體，又會被藏在哪裏？”

陳彬道：“我想，兇手在殺害他之後，本想匆匆扔進這邊的草坪裏一走了之。但是當他匆忙將屍體挪至這裏之後，才發現這邊的草坪太淺，然後又匆忙將屍體……”

安周二人也跟著他的眼神四下探望，眼光再次落回路道上，遠出的一抹黑色印記，忽然引起了三人的註意。

三人隨著那一抹黑色印記望去，眼光紛紛落在遠處的下水道井蓋上。

三人不由一喜，向著那一處下水道井蓋尋去，一路上斑斑點點，果然殘留著不少黑色印記。

三人來到下水道前，安陳二人對望一眼，紛紛俯下身子，扯住井蓋的耳朵，一使勁，一股強烈的惡臭忽然撲鼻而上，幾只黑蒼迎風而上。

他們二人卻感到從未有過的欣喜，扔下井蓋，紛紛向井下望去。

那井下藏著的，散發出陣陣惡臭的，到底是什麽龐然大物？

是阿貓阿狗，還是……

一縷晨光灑落井底，仿佛照亮了所有的罪惡。安陳二人不禁一驚，那井底赫然扭曲著一具屍體。

二人探下頭仔細一看，那具屍體正兩腳朝天耷拉在井壁上。一顆頭竟像是活生生被人給掰了下來似的擺在井底，汙黑的水漫過那一張來自地獄的臉，一雙空洞的眼睛正滿含憂怨地瞪著每一個人。

安陳二人不禁驚呼一聲，坐倒在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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